尊敬的陈燕妮女士：

你写的大作《我儿子钢琴考试的前后左右》，几天内我拜读了三次才敢提笔回信给你。

这是多年来少见的有真知灼见并深思熟虑的好文章。即有切中时弊的深刻，又有对教育方向的远见卓视。

我完全同意你对儿子教育的思路和安排，

这在当今社会里，特别是在LA，实在是万中无一了！

文章中除了能感受到你痛彻心扉的疯狂母爱，又能感受到你对儿子深谋远虑和高瞻远瞩的安排。你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伟大母亲！

感谢你在文章中对我的中肯批评，这几个星期以来，我每天都在对我钢琴教学中的不足之处进行反思和检讨，因为我觉得它会严重阻碍我的进步。

我常对我的好学生说：“你比我小时候棒多了，因为我在你这个年纪不如你今天所弹的。同时，我希望你能学会我现在所教给你的东西，这样你就更棒了！为什么我对你的要求这么严？因为别的老师也有好学生，在每年仅见一面的赛场上，如你不够好，他们会赢你，所以你妈和我，还有你，

我们一起帮你成功！孩子！这不是我压你，而是这个竞争的社会制度压你的，

因为在你的年纪上只有输和赢，等你不能赢时，再找个理由安慰自己吧！”

可是有的时候，我自己也忘了，这压力应该有一个限度，如果学生经不住这种压力呢？！

你也知道，我五十三岁时，我的太太才给我生了一个宝贝儿子，晚上我抱着他睡觉时，用手轻抚他小小的身躯和软软的肋骨，我的怜爱和自责猛袭我心：我这么爱我的儿子，为什么白天我给学生压力那么大，谁给我这样的权力？难道我积六十年对音乐和人生的感受也要我的学生现在做到？！

于是，第二天我试着改变和调整自己。

幸好你文章中提到了我曾对他生气的那位学生WILLIAM LIU，他在学琴一年八个月后登记六级考试，获得了三个EXCELLENT和钢琴考试5+、乐理得分96%的好成绩，他也在今年5月8日举办的CYPRESS钢琴比赛中8岁组获得了第一名，他的胜利，也算是我对他的一点点补偿吧。而现在，他已是我的好学生之一了，当然我对他也不需要生气了。

最近我听到一个学生的妈妈对我说：“最近你改变了许多，原来我觉得你不近人情，现在你好多啦！” 我衷心地感谢她。

我实在知道我只是个普通老师，我有一点进步和成绩，仅仅是都是我不断地向前辈和钢琴家们以及“对手和敌人”学来的。例如，多听对手学生的音乐会和在赛场上仔细观察他们的优缺点，然后调整自己明年的课程安排。等你仔细研究对手的演奏后才发现，这所谓的“对手”没有看起来那么强，甚至有严重问题和缺点，是完全可以打败的。

最近我就有机会研究对手学生的演奏，我发现她的老学生，甚至她“招降纳叛”不久的新学生都有共同的毛病，可见是老师的问题。有些“敌人”表面上虽然唬人，但是可以打败的。

一般来讲，即使是钢琴家，也不是所有的曲目都解释、演奏得好的，更何况老师呢？所以我们都可发现其中的优缺点。优点向他们学，缺点嘛……这正像运动场上的拳击或网球比赛，彼此间有同样的道理……

我另一个优点是：我疯狂地爱我的学生和我的学校，这可能是我命中的归宿吧。为此，我四年中三次心脏病发被送到医院抢救，全是在学生们要参加考试的前一、两个月……

可是我的这种爱常常被人曲解和不能明白，因为老师的爱和父母的爱是不同的。所以我常常感到孤单。何况我天生不善交际，不懂人事关系，多年来吃了许多亏。我只是个在教钢琴时有自信和有血有肉的老师。课堂上，我可以很热情生动地给学生讲课；课堂下，与人打交道时我却常常手足无措，不知如何是好，应对说话时或冷淡或唐突，为此常引起误解。我曾坦率地向教师协会我的顶头上司，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的基督徒说：“我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，只顾向前冲，可暗箭难防啊。以前在国内是‘走路的人少，截道的人多’，谁知来美后我才发现‘天下乌鸦一般黑’，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和保护……因我在另一面是有缺点和软弱的……”

为了教学，我也流过两次泪，一次是读到你文章中最后一句时，我忍不住哭出声来……终于有人理解我了！而且我才认识你一年多。但我随即强忍泪水，擦干泪痕，呼叫下一个学生上课，因为我怕学生听见我莫名其妙地哭而感到奇怪……而上一次是2008年我的学生KAI MOU在SYMF公开赛得了两项第一名时，我大哭了十多分钟……那种成功包含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努力和奋斗啊！同时，我深深地明白，现在怎能流泪呢？我还要忍耐和奋斗多年！因我的“对手”虎视眈眈要赢我呢，我必须清醒和坚强地去保护和帮助我的学生们！

我像“红字”的女主角，把像征耻辱的红字从年轻一直穿到年老，通过一生做好事，使这红字逐渐地成为一个荣誉的符号。我也试着学习基督，背着十字架沉重地走完人生的路，使十字架成为一种荣耀。我的十字架就是我的学生们，因我命中注定只能做一个尽责的好老师，可这个“好”字，可是一生一世的努力都不见得能完成的沉重责任啊。

但愿我能教出好学生……这就是我人生的幸福了。

我属牛，所以一生辛劳，不能有丝毫偷懒，更何况是春牛呢？！我播种，其实并不知道秋收的结果会如何？因为在漫漫的成长期内还有猛虎来抢、鼠辈来偷，更有白眼狼的背叛。难道我因此就停止吗？就认输吗？就屈膝投降吗？

不！绝不！ 在困难面前绝不低头！

正像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“立”：母亲希望我能够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立得住！这是我妈妈给我的终身命题。

转眼我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，回想起来，我一生至今只做对两件主要的事：一是当个好的钢琴老师；二是从1995年来我选择信靠上帝，所以其它好事接踵而来。但是我不能做错事，生活中我发现只要做错，没过多久惩罚就接踵而来，所以我常反省自己，这反省也是深爱我的姥姥在天之灵留给我的宝贵遗产吧……

其实，

我一生只想安静幸福地生活，可命运总让我起起伏伏。幸好，我每当遇到困难时总有贵人相助，这也使我学会三件事：

1）忍耐和奋斗，永远不要向命运低头。

2）做人需要谦卑，应清醒地认识到，学生有成绩，不能全部功劳归于老师，我实在只敢占1/4的功劳。另外三份功劳呢？一是学生的努力；二是伟大妈妈们的奉献（这奉献无论怎样说都不过份）！三是上帝的帮助，也可说是“天助自助者”，这四者缺一不可！

3）要感激所有帮过我的人。因我逐渐懂得了，他们完全没有义务和责任帮我，所以这帮助更宝贵，并使我战战兢兢牢记在心，丝毫不敢忘记。就算十年、二十年过去了，我也会找机会答谢他们当年的帮助。所以到了现在，我逐渐拥有不少朋友，因我学会了一点做人的道理吧。

——你就是我的贵人！我做梦也没想过你会说我好话。能得到你的友谊，特别是“诤友”，更是难能可贵！所以我几十年来终于打开我的心扉请你看：这心里是有爱的吗？是有血有肉、会感动也会受伤的吗？我是帮助别人的好人还是害人的呢？是坚强还是软弱的呢？

最后，我希望引用学生们2008年音乐会纪念册的话自勉。

“我的祷告词：

主啊！我不求成为百万富翁，只求让我教出更多的好学生；我不求没有困难和打击，只求主给我力量，让我顶得住；

在赛场上，我不求没有对手和‘敌人’，只求我有向对手和所

有比我优秀的人学习的智 慧和气度；

特别请求主帮我改进我的工作，学习如何用基督和信徒所使用的爱和劝导的方法。

自从1995年以来我才逐渐明白了，这个世界上只有钱买不来的才更宝贵，像是家庭、儿女、爱、友谊、名望和尊敬……

我怀着感激请求主保守我所得到的，也保守我努力去争取我还没得到的。

阿门！”